我知道事情必不是柳如花原本以為的那樣，可是我想，既然一切都已塵埃落定，再苦苦糾纏前因後果也不過是給自己徒增煩惱而已。若是誤會，悔之不及。若沒有誤會，所有的糾結就根本沒有意義。

但我這麽想，不代表柳如花便這麽想。我不過是以旁觀者的角度看了一出戲而已，感動過，唏噓過，哭過也笑過，但過去也就過去了，於我而言根本無關痛癢，但柳如花卻不是。

在那些烏煙瘴氣的仇恨之下，柳如花對柴東水是有情的。柴東水死了，她的恨也隨之死了，可那無處安放的情與愛，卻愈發清晰起來。

她不止一次追問見雪，奈何見雪一直守口如瓶，再不曾向她吐露分毫。我知道她心裏放不下，故而時常勸她。但我從來不知道，原來柳如花竟是這般固執倔強之人，若不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，她根本放不下。

柴東水給她們計劃的路線與赤水宮所在的方向恰好相反。我想，他大概是怕赤水宮對柳如花不利。想來也是，宮裏最得意的殺手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黃毛丫頭拐了去，任是誰都不會善罷甘休。

但如此簡單的道理，我不明白為什麽柳如花就是看不清。她在心裏盤算著要到赤水宮裏去，任是我怎麽勸說阻撓，都毫不動搖。

我自然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就這樣送死。只好在她不備的時候，大聲對見雪道：“見雪，你再不說，我這就到赤水宮去問個明白。”

見雪的臉頓時慘白一片，哆嗦著嘴唇道：“赤水宮？如花姐姐你要去赤水宮？赤水宮將你們害得還不夠慘麽？為什麽還要到那裏送死……”

“你不告訴我，我實在沒有別的法子。”我說著，故意做出一副無可奈何而又毅然決然的樣子。

“柴大哥費盡心機，就是想你離赤水宮遠一點。他寧願自己死了也要你好好活著，你這樣，他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呢？”見雪紅了眼，看著柳如花哭道，“如花姐姐，你總是這樣固執，害死了柴大哥還不夠，還要把自己也搭進去嗎？”

柳如花顯然已經醒來，看到見雪這個樣子，便恨然問我：“你為何要將我去赤水宮的計劃告訴她？”

“柴東水已經死了，無論以前有什麽恩怨糾纏，有什麽瓜葛誤會，他都已經死了。你去赤水宮，是想他死不瞑目麽？”我質問她，又看著見雪道，“你看看見雪，柴東水一早帶她回來，想必便是為了這天。他想你好好活著，他不在了，就讓見雪陪著你好好地活著……”

柳如花似乎心有所感，一時竟是無言。我正要再勸上一勸，卻聽見雪道：“好，我知道，我左右不了姐姐的想法。姐姐非要去赤水宮，見雪少不得得跟著。大不了便是一死，黃泉路上，見雪好好陪著姐姐，見了柴大哥也有的交代。”

我忽而有些頭大。這些古人怎麽一個個都這麽不知變通呢？我透露出這個消息給見雪，是希望她可以多加防備，以防柳如花哪天真的一聲不吭偷偷溜下山去，去赤水宮送死。可她倒好，不攔著也罷了，竟要陪著她一起送死，真是氣煞我也。

正想想個法子調和調和，卻聽柳如花道：“你也不用陪我。我也知道，你不告訴我，不過是因為怕我知道之後想不開。既然你怕，必然是我對不起你柴大哥。你不想告訴我，也便罷了，我如今一頭撞死在這裏，算給你的柴大哥賠罪了，如何？”

她說著，竟是真的要一頭撞過去，虧得我的神識還能起到一丁點的作用，稍微攔了一下，見雪已經撲過來抱住了她。

兩人正是爭執不下，門口忽而傳來一聲嬌笑，竟是胡蝶。

她款款走進來，看著二人的樣子，不禁嗤笑道：“你這樣聽風就是雨的人，是如何讓東水看上你的？”

柳如花身子一僵，目光鈍鈍地落在胡蝶的身上。而見雪則是將柳如花護在了身後，氣勢洶洶地瞪著胡蝶。

“很好奇我是怎麽找到這裏的麽？”胡蝶笑著，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小瓷瓶。“四個月了，東水一直沒有回赤水宮拿藥，這兩個月一定很痛苦吧？怎麽？看你的樣子，你竟是不知道？”

“你以為我還會再相信你麽？殺了我爹之後，他便與赤水宮毫無幹系了，解藥早在他回去覆命的時候就拿到了，不是麽？”柳如花道。

“原來你不止頭腦簡單，記憶也差。”胡蝶輕哼一聲，道，“當初我帶你進的那間屋子，是我們赤水宮的密室，擅闖者死。東水為了換你一命，將解藥還給了宮主，只取你一雙眼睛，引以為戒。蠱毒發作的時候，根本無人忍受得了，宮主以為待他受不了了，遲早會回赤水宮，繼續為赤水宮效命，卻不料……”

“什麽？”

“至於你爹……當初是我騙了你。宮主讓東水去殺張無尚的時候，東水並不知道張無尚與你的關系。但他親手殺了你爹是真。當初除了交出解藥，他還答應了宮主一個要求——永遠不得告訴你實情。如若有違，便將同樣的蠱毒種在你身上，或者，種在你的養父養母身上。”

柳如花的身子忽而晃了兩下，見雪趕緊扶著，輕輕喚她：“如花姐姐……”

“所以你今日來，是來給我中蠱的麽？”柳如花道，面上帶著慘然的笑。

胡蝶卻忽而逼近了幾步，狠狠地瞪著柳如花道：“柳如花，你知道在你出現之前，東水在赤水宮的日子有多尊貴麽？我待他那樣好，他為什麽要喜歡你……”

柳如花卻恍若未聞，只道：“要動手便動手吧。但見雪是無辜的，放過她吧。”

“我手中的蠱，已經死了。”胡蝶慘然道，“從東水死的那一刻起，這只蠱便死了。我奉命來收拾東水的屍骨，順帶，送你上路。”

“他已經安葬了，就讓他在哪裏好好睡一覺吧，那片梨花，他很是喜歡。”

“我送你去陪他，你說，他會不會也很喜歡？”胡蝶笑道。

柳如花卻是沒有回答，她的眼裏只有當初與柴東水在一起時的樣子。終於，她閉上眼睛，笑道：“想是喜歡的吧。”

“可我偏不如他的願。”胡蝶咬牙切齒道，“就這樣死了，我的賬要跟誰算！”

見雪嚇得慘白了一張臉，急道：“柴大哥犧牲了自己的性命，這才換了如花姐姐一條命，這位姐姐若真的殺了我如花姐姐，那柴大哥付出的一切不都付諸東流了麽？姐姐冰雪聰明，難道真的忍心柴大哥九泉之下，死不瞑目麽？”

“哈哈哈——”胡蝶冷聲大笑，半晌才看著柳如花道，“柳如花啊柳如花，你竟連這小丫頭通透都沒有。你當真以為，死了，就一了百了了麽？我要你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懷念東水，一輩子。”

茅屋裏火光四射，熊熊烈火燒紅了那片土地，我分明看到柳如花和見雪背著包袱在大山中行走著，然而我的意識卻漸漸渙散了起來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